编剧赵冬苓谈税收优惠：希望编剧和作家的稿酬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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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税收法定”是个年轻的词语。虽然已经被财税学界探讨了许多年，但它第一次引起广泛讨论，还是在2013年两会上。

2013年3月，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赵冬苓提出了著名的384号议案——《关于终止授权国务院制定税收暂行规定或者条例的议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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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冬苓

议案指出，近30年来，我国征收的18个税种中，只有3个是依照国家法律征收，即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和车船税。而其余15种税，则都是由国务院制定的暂行条例征收，包括印花税、资源税、增值税、房产税等。

针对该种情况，著名编剧赵冬苓提出“税收法定”原则，要求终止“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授权国务院制定税收暂行条例”的状况。

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所谓“税收法定”，就是指：收什么税、向谁收税、收多少、怎么收，都要有法律规定，并且依照法律执行。

该份议案一经曝光便引起社会各界强烈关注。而“税收法定”这个词语也开始正式走进了大众视野，更为实际的变化在一点点发生。

2013年11月15日，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决定》明确提出“落实税收法定原则”这一重要改革任务。而经党中央审议通过的《贯彻落实税收法定原则的实施意见》则更加明确，要求落实税收法定原则的改革任务，力争在2020年前完成。

2016年12月25日，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五次会议表决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税法》。这是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落实税收法定原则”改革任务后，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的第一部税收法律。

据了解，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任期内，制定了环境保护税法、烟叶税法、船舶吨税法，修改了企业所得税法。而2018年，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则制定了耕地占用税法、车辆购置税法，修改了个人所得税法，同时对资源税法草案进行了初次审议，在贯彻落实税收法定原则方面取得了新进展。

目前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还将增值税法、消费税法、资源税法、房地产税法、关税法、城市维护建设税法、契税法、印花税法、税收征收管理法（修改）均列入了立法规划。

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经济法室主任王瑞贺曾在接受媒体记者集体采访时表示，将督促有关部门按照《贯彻落实税收法定原则的实施意见》确定的时间节点要求，抓紧相关税收法律的起草工作，尽快将相关税法草案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保证按时完成落实税收法定原则的改革任务。

赵冬苓：我为什么要提出“税收法定”？

揭开人大代表这重标签，赵冬苓其实是一名职业编剧，《我的父亲母亲》《唐山孤儿》《北方有佳人》等知名电视剧的剧本都是其作品。作为一名文艺创作者，赵冬苓的人大代表经历却和“财税”紧紧的绑定在了一起。

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她知道自己当选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的时候，已经是2013年的2月份了，距离3月份全国人大召开仅剩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仅存的一个月时间里，她想要准备一份“有价值的”议案，“绝不能去举个手、投个赞同票就回来。”

△赵冬苓

2013年2月底，适逢加强房地产市场调控的“国五条”出台，民间对该政策反应激烈。一款转让非五年内唯一住房征收20%所得税的细则，甚至引发不少夫妻假离婚避税的热潮。赵冬苓说，她当时认为此情况并不正常，随即便咨询了财税专家了解详细情况。专家向她解释，该政策本身是合法的，至少是符合个人所得税法的相关规定，但问题在于执行过程略显粗糙。

“一位财税专家借此机会跟我说，虽然‘国五条’出台是合法的，但是我们国家的税收却还是有很多问题。”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受到专家启发，她开始关注到更高层面的税收问题。这时她才了解到，受历史因素的影响，中国大部分税种的纳税行为都“无法可依”，仅仅是通过人大授权给国务院，再由国务院制定暂行条例来执行。

赵冬苓说，对于财税话题自己曾经是个门外汉，但税收这个话题，不仅严肃而且重要，而严格遵守“税收法定”原则，更是现代化法治国家的必备要求。“说的更简单些，税收就是硬生生从人民的收入中切一块出来，那具体切多少，怎么切，切了以后怎么用，人民不应该知道吗？不应该有一个依据吗？”

“关于‘税收法定’问题，财税学界已经说了很多年了，在我之前也有一位政协委员提出过，但是以前客观条件不成熟，‘税收立法’的诉求便没有引起重视。”赵冬苓说，由于现在经济发展逐步成熟、私人财产积累日益扎实，所以她觉得，是时候要求收回税收立法权了。

为此，她找到了深圳的财税专家陈叔军，而陈叔军本身也是“税收立法”的呼吁者之一。经过沟通，陈叔军为她拟好了议案的草案。但仅有一份草案是不行的，为了完善议案细节，她又辗转找到了中国财税法学研究会会长、北大法学院的刘剑文教授，由刘剑文帮助她完成最后的修订工作。

议案定稿了，赵冬苓又遇到了新的难题。根据相关规定，一份议案要成为正式议案，需要获得30位以上人大代表的签名。“那是我第一年当选人大代表，当时我在全国人大里一个朋友都没有，找人签名都不知道找谁好。”赵冬林告诉红星新闻，自己以前只是个“写字儿的”，平时社交活动本身很少，自身性格也偏内向，但为了让这份议案成为正式议案，她开始一家家敲去代表们的家门，说服他们在议案上签名。

“这份议案等于是要求从政府手里收回权力，压力还是很大的，但是最后我还是说服了31个人大代表签名。”赵冬苓说，任何权力都需要被监督，否则它就会有无限扩大的趋势。另一方面，由于深刻明白“要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的道理，所以拿出议案的时候，纵有压力，也理直气壮。

税收法定的一波三折

2013年3月10日，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信春鹰在记者招待会上，针对“税收法定”原则做出回复：“具体没有路线图，也没有时间表，但是我们会回应公众的关切。”

赵冬苓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过，对该回复并不十分满意，但令人欣喜的变化很快出现。

2013年11月15日，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决定》明确提出“落实税收法定原则”这一重要改革任务。

2014年两会期间，全国人大发言人傅莹在回答中外记者提问时表示，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我国在通过法律管理经济方面积累起了丰富的经验，税收法定的条件已经逐渐成熟，“要落实‘税收法定’原则”。

同年，赵冬苓递交了关于“税收法定”的第二份议案，这份议案提出了一个关键诉求——希望在一届政府5年任期内，也就是2020年前，完成税收权收归人大这件事。

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关于终止授权国务院制定税收暂行规定或者条例的议案》中其实本身有一份建议的时间表：“当时确实比较天真，觉得这件事可以比较快的办好，所以当时建议在2013年底之前完成。后来随着逐步深入的了解，我开始意识到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好的事情，所以第二份议案把时间修改成了5年内。”

至于为了最后选择了2020年这个时间点，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因为党的十八大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到2020年，依法治国基本方略全面落实，法治政府基本建成，司法公信力不断提高，人权得到切实尊重和保障。

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当时多种迹象表明，落实“税收法定”原则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在这成果背后，赵冬苓和多位财税专家却还经历过一次过山车般的博弈之旅。

2014年，赵冬苓拿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立法法》修正案草案的二审稿，除了确定“税收法定”的基本原则，上面还具体的写着：“税种、纳税人、征税对象、计税依据、税率和税收征收管理等税收基本制度”只能制定法律。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这意味着“税收法定”原则确实上升到了法律高度。

然而数月后，2015年两会召开前夕，《中华人民共和国立法法》修正案草案三审稿里，相关表述变成了“税种的开征、停征，和税收征收管理的基本制度”只能制定法律。赵冬苓说，笼统化的表述，就意味着政府拥有了更大的解释空间和自由裁量权

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拿到三审稿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放弃了，因为两会马上就要召开，再针对三审稿提议案已经来不及了。

“我当时真的心里觉得，可能这件事就只能这样了。”但是一直密切关注此事的财税专家们没有放弃，3月10日，武汉大学的熊伟教授给赵冬苓写了一封很长的短信，大意是劝她不要放弃，议案行不通，还可以提建议案，他们正在做加紧研究。赵冬苓感慨道：“冲着这份执念，这些人不愧是中国的精英。我当时深受感动，也决定不放弃，一定要争取到底。”

次日凌晨4点，熊伟教授及其同行通宵研究出的建议案发到了赵冬苓手上。于是，她一大早急匆匆联名了其他代表，将其提交到了议案室。

据中国之声报道，2015年3月9日，在分组讨论会上，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副主任郑淑娜对三审稿的表述变化有过回应：“税种就包括纳税人、征税对象、计税依据和税率，为了表述得更加科学，采取了现在草案的表述。”

最终，通过的立法法对于“税收法定”原则的表述变成了：“税种的设立、税率的确定和税收征收管理等税收基本制度”只能由法律明确。

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虽然立法法的最终表述与二审稿相比还是有所简略，但是相比三审稿来说已经细化非常多了：“这是大家争取来的，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吗？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而且相比第一年的两会，我觉得第二年力挽狂澜的经历才更让我难忘。”

“税收法定”已经敲定，以后不能再只通过条例收税了

据公开报道，在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任期内，完成了环保税、烟叶税和船舶吨税的立法工作，而2018年，经由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也通过了车辆购置税和耕地占用税的相关法律。换句话说，目前还剩下10款税种没有相关立法。但距离2020年的截止日期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所以对于未来，赵冬苓说应该保持谨慎乐观的态度。

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相关工作人员曾与其交流过，实现税收法定，首先以后的税收要经过立法，现在通过条例收的税不能不收了，而是要上升为法律。她认为，要上升为法律，不能走个过场，大家举举手表示同意就算法律通过了，应该要经过充分讨论。而在上升为法律之前，赵冬苓建议只能减税，不能加税：“道理很简单，‘税收立法’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加税那不就意味着增加税率吗？没立法之前就增加税率，那‘税收立法’这个概念本身岂不成了笑谈？”

“我觉得国家的财政情况也应该在法治的轨道上运行，所以我今年打算提制定财政法的相关议案，其实我已经提了两年了，今年我打算继续提。”

赵冬苓告诉红星新闻，除了宏观层面的财税相关议案，她还准备提一个跟本职工作有关的议案——希望编剧和作家的稿酬一视同仁，都能享受到税收优惠。

红星新闻全国两会特别报道组记者严雨程发自山东

编辑刘宇鹏